会计江湖｜监管部门关注：审计师的灵魂还在吗？

今天说说审计中的独立性问题。

最近有个新闻，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的迈阿密办事处正在调查包括德勤、安永、毕马威、普华永道在内的多家会计师事务所。查什么呢？就是有没有影响审计独立性的违规问题。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新话题。二十年前，美国最大的能源公司安然轰然倒塌，连带着给它提供审计服务的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一块玩完，甚至动摇了整个世界资本市场的信心，也有这个独立性问题。

在安然事件中，广为报道的是，提供年报审计服务的安达信事务所，在2000年收取的审计费用为2500万美元，而同年收取的非审计费用则高达2700万美元。当时有很多专家批评这一行为背后的潜在利益冲突问题，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一个警察收取了当事人的好处费。

众所周知，注册会计师被称为资本市场的看门人、经济警察，审计人员是对公司股东承担法定职责的，是帮助股东来监督公司的管理层没有干坏事的，你怎么能够与公司的管理层之间存在一种商业关系呢？一旦存在这种关系，就会被解读为审计师与被审计方眉来眼去，会影响审计人员的声誉，属于典型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

安然事件之后，美国国会通过了著名的《会计改革与投资者保护法案》，其要点之一就是对审计独立性做出了新的规定，并对非审计服务提出了限制。按照专业的说法，

怎么说呢？名义上，上市公司的股东聘请独立的审计师来对上市公司管理层编报的年度财务信息进行审计，你的审计质量怎么样，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一是被审计方的报表有猫腻，你能不能看出来；二是你看出来了，会不会直接说出来。前者与能力有关，后者与道德相连。

在现实生活中，监管部门、行业协会通过制定严格的、体系化的准则，来指导审计师的工作，而且审计师的选聘程序也非常规范，基本上能力不是大问题。如果一家事务所能力就有问题，你还去承接客户的生意，那就是道德有问题了。

当然道德的范畴很广，而且很难被他人所观察到。怎么办？就需要有相应的职业道德守则来规范、约束专业审计人员的行为。问题在于，在面临利益的时候，道德的约束力往往是一个考验。

以安达信为例，公司始创于1913年，事务所是以创始人的名字来命名的。据资料记载，当时有个大客户找到总部，要求事务所出具一份“干净”的审计意见，但这个要求与注册会计师的发现是严重不符的，于是安达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客户的要求，而且喊出了一句名言：你就是把芝加哥所有的钱都给我，也休想让我修改审计报告！

最终，事务所失去了这个大客户，经济上遭受了损失，但却因此赚取了宝贵的声誉，在行业中树立了“不屈的诚信”这一品牌。

问题在于，审计市场的增长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放缓，尤其是随着财务造假带来的诉讼爆炸，让审计业务逐渐失宠。事务所新的领导层开始寻求额外的收入来源，关注点也开始转向盈利能力，这逐渐开始对安达信的“公共服务精神”产生侵蚀。

1979年，安达信的合伙人选择信息系统咨询作为其新的利润增长点，咨询部门也开始独立自主地运行，为满足开展业务的需要，团队招聘经验丰富的工程师、计算机科学家以及顾问，这些人严格意义上说并没有会计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所做的事也与安达信过去的业务完全不同。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原来的年报审计业务，审计师的角色类似于警察，要抓住“小偷”，要严格执法；现在的咨询业务，依赖的都是顾问，其角色更类似于销售员，他们要求创新，要把先进的计算机服务推销给客户，最好能够像钓鱼一样，不断地发起新的咨询业务，来赚取额外的收入。

严重的情况下，甚至出现了审计业务打折，通过审计业务来作为切入口，换取利润更丰厚的咨询合同。这种“推销”精神是与会计师传统的使命相违背的，因为作为资本市场的看门人，审计人员需要通过恰当的报告，来保护股东和公众的利益，而不是为自己赚取丰厚的利润。

在安然事件中，安达信作为全球最大的国际会计公司之一，可谓经验丰富，再加上多年的审计经验以及雄厚的专业技术力量，你要说这些精英们对安然公司长期、巨额的会计造假一无所知，恐怕很难说服大家。而媒体事后的分析认为，一个可能的重要原因是，安达信公司在为安然提供年报审计服务的同时，还提供了价值不菲的咨询服务，这种得陇望蜀式的非审计服务，严重影响了审计独立性和审计质量。

于是，在新的法案中，对审计独立性做出了专门而详细的规定，包括明显限制注册会计师的业务范围，不得向审计客户提供非审计服务；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提供的非审计服务和审计服务，都应该得到审计委员会的事先批准等等。留存下来的普华永道、安永、毕马威等大型事务所也先后剥离了咨询业务。

然而，不同国家和地区对非审计服务的规定并不一致，而且相对于审计业务而言，非审计服务的收费更高、责任更低，事务所并不愿意放弃这块业务。以普华永道为例，该事务所2021财年的总收入高达450亿美元，但咨询业务、税务及法律方面的服务收入总额就超过280亿美元。也就是说，满打满算，审计收入也不足40%。德勤2021财年的总收入更是高达502亿美元，但财务、风险、税务及法律、咨询等方面的非审计服务就接近400亿美元，审计业务方面的收入满打满算只有20%左右。

这你就能理解美国证监会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会计师事务所了。

换句话说，监管部门代表公众利益，来问一下这些全球性的会计服务公司，你们灵魂还在吧？

其实，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比如安永华盛顿咨询公司就曾在2014年被美国证监会调查过，原因是该公司代表审计客户来游说国会议员，希望在某些立法中加入一些有利于客户利益的词句，并通过第三方来接近议员，以寻求说服议员采纳审计客户提议的立法修订要求。虽然安永在签发客户的财务报表审计报告中，持续陈述其“独立性”，但因为充当了客户的卫道士，最终被证监会裁定为“侵蚀”了独立性。

结果是，安永认错，承诺将来不再犯类似错误，自愿修订发布一份新的指南，限制公司未来提供类似的司法建议服务，还支付了124万美元的和解费、35万美元的利息以及248万美元的罚款。

几乎同期，毕马威事务所也被美国证监会指控，认为其为审计客户的附属公司提供了禁止性的非审计服务，比如代理记账和专家服务，后来毕马威在没有承认或否认指控的情况下，同意支付超过820万美元的款项与证监会和解。

严格意义上说，事务所也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经济主体，也有做大做强做优、可持续发展的需求，更希望通过为客户提供增值服务来体现自身的价值。问题在于，审计服务与非审计服务对职业道德、尤其是独立性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对资本市场来说，审计的看门人形象根深蒂固，对建立投资者信心至关重要。问题在于，干审计太累了，还赚不到钱，在严格监管的背景下，一旦客户出问题，还可能遭受投资者集体诉讼、面临巨额罚款和民事赔偿的严重后果。非审计服务则不一样，介绍一些创新技术、行业最佳实践给你，推销一些法律、税务、人工智能等咨询服务，就能收取不菲的顾问费，还不需要承担责任，何乐而不为？这也可能是几十年来，罚归罚，干照干，监管部门、市场参与者不断质疑，而事务所非审计服务爆发式增长的重要原因所在。

这可能是美国证监会过段时间就来一次调查的原因。